【毕侃】我们仨（番外：偷故事的人）
（整个故事第一次公开第三人视角,时间线是哥嫂爱情故事之前，也许在别人的眼里这个故事有另外一面。关于这个“我”是谁，上一篇已经提到过了，整个故事是串联起来的，之后还会解锁更多时间线。）
偷故事的人
00.
“请用三个词形容你自己。”
“勇敢，果断，没有弱点。”
01.
故事要从2018年的夏天说起了。
我和毕雯珺的采访约在偶像练习生结束半年后。
第一天见面，在离北京很偏远的汾阳。
“这背后得是谁在捧啊？她杜华不能吧？这资源隔壁二线流量都没撕得下来，可真有本事。”他们嘻嘻哈哈地谈论过，带着一些暧昧不清的神色，说完把剩了半根的烟摁在烟灰缸里，那个小小的光点就这么一下熄灭了。
难解吗？难解。当实力和资源匹配不上的时候，人们总是会往见不得光的暗处想，然而暗处有什么？无人知晓。
“人啊，总得断了些不切实际的念想，艺人尤甚。”
一个前同事发来的微信让我想了很久，或许她也偷过故事，或许她没有。
在见到毕雯珺之前，我听说了很多关于他的故事，但是真是假，谁也无法分辨。
02.
之后我和那男孩在一起待了三天，见过了他很多样子。
他待人谦逊有礼，讨得所有工作人员和导演的欢心，而私下时却很喜欢沉默，一个人静静地发呆。不能否认，这是一个很英俊的男孩，他眉目舒朗，英气逼人，不笑的时候很冷，不熟悉的人都像被拒之千里。但是他的眼睛很沉重，里面似乎装满了太多话，酿成一杯陈年美酒，历久弥新，灌满了眼眶就快要呼之欲出，却没有人可以倾诉，也或许是他不愿意分享。
可那一年，他才二十出头。
第一天见面在酒店里，刚刚做4个专访的他看起来很累，没有多话，默默地点了一根烟。我坐在一旁看了很久，看着他抽了两口，直到剩下的全部燃尽。
直到我说：“祝贺你啊，听说你们的巡演很成功。”
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，一脸苦笑，没有说话，只是点头。
沉默是被推门而入的执行打破的，她看起来很生气，门被狠狠甩开，发出了巨大的声响。
“毕雯珺，你听不懂我说话吗！刚刚为什么又要在媒体面前乱说话？”她走到毕雯珺面前大声质问，“什么叫你不想要？这个电影别人挤得头破血流都攀不上，你对着镜头轻描淡写一句你不想要？你知不知道这次发布会来了多少家媒体平台？你是不是有病？”
毕雯珺把燃尽的烟摁摁在烟灰缸里，那个小小的光点就这么一下熄灭了。
“有病的是你们。”说完，那男孩站起身来夺门而去。
03.
那天晚上，他的执行在我面前失声痛哭。
“我做不了一个好经纪人，对吗？”那女孩满脸泪痕地抱着我，“我们都只是希望他越来越好，可是他却什么都不想要。”
她说：“或许我该像你一样，去做点自己喜欢的事。”
我说：“我们认识这么久了，有些事我不说你也知道，都是这样过来的。”
“雯珺是个多好的人啊，以前大家都争着想来带他，因为他听话，别人是让干嘛就干嘛，只有他，不然干嘛就能不干嘛。
“或许，是我们错了，如果当初没有把他送进那个比赛，会不会更好？
“我是看着他一路走来，从韩国到北京，他吃了那么多苦，付出了这么多代价，怎么可以因为一点小小的事就被毁掉？
“粉丝平时再怎么骂我都没关系，我们做了这么多，都是发自内心的想他好。我们错了吗？”
和毕雯珺见面的第一天，我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。想起以前那个和毕雯珺一起从大厂里出来的阳光开朗的小男孩，最后崩溃、自残，遍体鳞伤。我也问过自己，我错了吗？
是我们错了吗？是毕雯珺错了吗？
是不是人生不管怎么选择，都是在犯错。
04.
第二天的电影发布会热闹非凡，对于这部冲顶国际电影节大奖的文艺片，大家都在翘首以待，有人在等着它生，更有人在等着它死。
毕雯珺的化妆间在3楼，有一面落地窗刚好能看见下面堵得水泄不通的粉丝。她们举着毕雯珺的手幅和灯牌，给他做了好多漂亮的花篮和花墙，各家媒体路过时都会拍一遍，声势浩大，人声鼎沸。
“嚯！雯珺，你的这些粉丝一大清早就来等着了，也真够辛苦的，结束了去打个招呼吧。”进来串门的导演指着窗外说完就离开了。
而毕雯珺却像没听见似的，站在窗边定定地看了几眼，然后面无表情地拉上了窗帘，就好像这是一场跟他毫无关系的闹剧，冷漠得让人不安，和我以前在屏幕上见过的，对着粉丝泣不成声的他，判若两人。短短几个月，一个人就能彻底改变吗？
我就站在他身后，那一瞬间，我突然有点想哭。
正在这时，敲门进来的人让大家都蒙了。
“雯珺，好久不见了！我是今天的代班主持，特地来采访你呢！”
我假装没听见背后的宣传不太开心地小声问道：“陆定昊怎么来了？”
执行经纪也语气慌张，“我怎么知道，根本没打过招呼！”
毕雯珺看起来倒是挺开心，笑着和陆定昊寒暄了两句，然后是象征性的问了几个官方问题，工作人员见状也就随他们去了。
“最后一个问题，既然这部电影叫《最爱》，那么你觉得如果不在乎舆论，忘掉一切，你的最爱是谁？”
一瞬间，突然安静了。先反应过来的宣传刚想开口打断，毕雯珺就先笑着说：“……是悠悠球。”
就在大家以为采访会相安无事地结束时，陆定昊却说：“你现在前途大好，也不要忘了我们这群大厂的兄弟啊，你知道吗，我们最近在录一个新节目，我和李希侃一起……”
话音刚落，我旁边的宣传猛地站了起来，手上的杯子没放稳，摔到地上发出尖锐的声响，是易碎品四分五裂的声音，脆弱，那是美好事物被摧毁的艺术感。
她们言辞激烈地争执，赶人，要求删掉视频，毕雯珺刚刚见到老朋友的笑容也凝固在空气里，现场一片混乱，仿佛有人把这个房间调成了慢动作，我作为旁观者，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。
我甚至分不清这是一出悲剧还是喜剧，或者只是，一地鸡毛。
05.
那天发布会很圆满，晚上的庆功宴毕雯珺喝吐了两次。
凌晨3点，司机好不容易把他扛上车，幸好他酒品还算还不错，其间只是闭着眼睛喃喃自语着一些醉话，一开始唯一听清楚的只有三个字。
对不起。
后来听得真切些了，他说，李希侃，对不起。
汾阳的夏天很热，就算到了后半夜，但是比起首都的灯红酒绿，车水马龙，它是质朴而安静的。这是导演的家乡，他的每一部电影每一个故事都发生在这里，《最爱》里，毕雯珺演的是男主角的少年时代，他为了保护心爱的人锒铛入狱，20年后他重新回到家乡，寻找故人，才发现一切都在他想象之外的发生着飞速的变化，物是人非。
后来他似乎清醒了一些，车窗被摇下来，带着些许凉意的风争先恐后的灌了进来。他靠着车窗看着外面，还是一言不发，只是眉头皱起了一个“川”字。
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夜色，突然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，我们都像是一颗颗微不足道的尘埃，吹一口气来，就散了，也像一只只飘在大海上的小舟，一阵浪打来，就翻了，每个人都孤立无援，光鲜如我旁边的毕雯珺也不例外。这些年来我见过了太多，每个艺人和身后的团队都在拼命地向上爬，因为稍不努力，他们就会消失不见，不管你是谁。这个圈子多少人挤破头了想进来，可是只有进来了的人才知道，人前显贵的代价到底有多大。
坐在副驾驶的执行经纪昏昏欲睡，毕雯珺靠着车窗没有看我，他说：“姐姐，我记得你。”
“那个小朋友他还好吗？”
“他不好。从大厂出来开始，抑郁症越来越严重，到最后开始用指甲抓自己的手臂，用头去撞墙。他不好。”
“所以你离职了，你放弃他了？”
“我不可能……我不可能因为他，耽误我自己。”
人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呢？当我们变成自己最讨厌的大人。
06.
第三天。我们回到了北京。
风暴来临前毫无预兆。
怎么发生的我都不记得了，印象中只有毕雯珺歇斯底里的怒吼，他们争吵，尖叫，毫无保留。
他们说，毕雯珺你认清自己，你算什么东西？你不过就是一个商品，高看你一眼你都要感恩戴德，我们对你还不够吗？为你让你断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想，花了这么多钱，给了你这么多资源，你为什么不识好歹，你可以大红大紫，为什么非要毁了自己？
说了太多我不记得，只记得毕雯珺最后说的话。
“对，我不过就是一个商品，我每天醒过来的时候都在问自己我是谁，我谁都是，就是不是毕雯珺。
“我接受了你们给的一切，我放弃了你们不要的一切，我不过就是一个躯壳，他们喜欢的从来就不是我。
“微博文案、采访、连日记都是宣传帮我写好，每个一举一动都是你们开会讨论的结果，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发自内心，我到底是什么东西，我什么也不是。
“你们让我做偶像，当歌手，演电影，去陪投资方喝酒，我都可以，可是你们只叫我不去爱一个人，却没教我怎么不爱。
“我是什么呢？当初在大厂，有人一把火烧掉所有粉丝送的信，那时候我根本不能理解，我觉得他辜负了别人，还有人在背后骂队友不堪入耳，我也觉得他不够光明磊落，有人背着粉丝谈恋爱，我觉得他不配做偶像，可是我呢？
“我也辜负了人，我也只敢躲在暗处，我又配做什么偶像呢？
“好不容易放假回家，约了好久没见的兄弟吃饭，结果我一进去发现他居然带了我根本不认识的粉丝。
“他们都说我变了，我是变了，我变成了一个挑不出毛病的偶像，但我变得不像毕雯珺了。
“他们爱的从来就不是我。”
07.
最后一天。
“可以开始了吗？”
“可以。”
“灯光OK吗，刺不刺眼？”
“不会。”
“好的，第一个问题，你觉得从比赛到现在，自己变了吗？”
“当然了，人都是在不断成长的，我觉得自己变得更成熟，更专业了。”
“那你觉得成熟主要体现在哪里？”
“……对于不必要的事，不听不说不看不想，不闻不问。”
“第一次尝试演电影，还是跟国际大导合作，会紧张吗？”
“肯定会，首先是这位导演非常优秀，真的非常荣幸能跟他合作，在汾阳剧组的一个月里跟着前辈们学习了很多，感觉自己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。”
“这段时间的相处，你觉得导演是个怎样的人？”
“首先是一个很亲切的长辈，一开始我很拘谨，他会经常过来安慰我，给我说戏，我记得当时有个摄像大哥说我戏不好，他就安慰我说，没关系慢慢来，现在不是胶片时代了，咱们想拍几条就拍几条。”
“谈谈电影本身，你觉得它最吸引你的是什么呢？”
“第一个一定是女主角吧，这也是我对导演非常佩服的一点，大家都知道这么多年了，导演的女主角从没换过人，一直都是他的爱人，当然她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演员。这样互相成就的爱情，真是令人羡慕。
“其次是这个故事本身，一开始不太能理解剧情，到后来多读了几遍剧本，发现这是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会经历的一段路程。我记得曾经，在比赛的时候，有个朋友对我说过这位导演的一句台词，‘每个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，终究是要分开的’，所以其实这个故事，也算是他上一部作品的延续吧。”
“说到比赛，你还会想起曾经比赛时候的事吗？”
“会，每次巡演的舞台上，彩带落下来的时候我都会抬头去看，像极了那时候廊坊初雪的雪花。”
“所以，你会想他们吗？”
“还好吧，毕竟大家都很忙。”
“你觉得你和这个电影里饰演的角色有相似之处吗？”
“也许吧，其实应该说，我希望能成为像他那样的人。”
“最后一个问题，请用三个词形容你自己。”
“……
“勇敢，果断，没有弱点。”
“毕雯珺你知道吗，说起勇敢，你不如他。
“其实来见你之前我见过他，好多次。
“那个男孩状态越来越不好的时候，只有他来看他了。他真的，是个很善良的人吧。他看到弟弟手上的血痕，抱着他哭了很久，后来他跟我说，因为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。
“我想他一定也是个吃了很多苦才长大的小孩吧。
“可是他好勇敢，他这么直白的面对人生和爱情，至少他在陆定昊问他同样的问题时，说出了你的名字。
“面对自己真的很难，不是吗？我之所以离职，也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做不了一个好经纪人，如果我能更好一点，弟弟也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吧。
“雯珺，你们多年轻啊。”
08.
在那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面。
一个月后专访登刊，我在稿件最后的人物结语处引用了《自白书》中的一段话。
“我所有的自负都来自我的自卑，所有的英雄气概都来自于我内心的软弱，所有的振振有词都因为心中满是怀疑。我假装无情，其实是痛恨自己的深情。我以为人生的意义在于四处游荡流亡，其实只是掩饰至今没有找到愿意驻足的地方。”
我不知道毕雯珺是否看到了那篇成稿，是否看到了那段话，当我再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时，是他和公司不欢而散，解约出走。
而在那之后，我们都像被卷进了时间的洪流，各自努力地生活着，再无交集。那次访谈就像是我们冗长人生中的一粒尘埃，很快就都被遗忘了，你看，人有什么记忆，还不如北京的冬天，大雪每年都记得来一趟。
09.
今年的初雪是20年来最早的一场，来到北方这么些年，我也没能习惯像他们一样不打伞，任雪花白了少年头。
走进地铁站时，那张久违却熟悉的脸跃然出现在我眼前，灯箱广告牌上的他帅气依旧，眉眼如初。
上面写着：“毕雯珺21岁生日快乐，我们等你。”
真好，年轻的爱总是炙热又直白。看来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吧。
在拥挤的车厢里看着飞速倒退的车窗上映出了自己的脸，失神已久，我想我欠他一个道歉。
因为我隐瞒了我和毕雯珺的第一次见面。
那时候我刚接手那个男孩，他被淘汰离厂那天刚好也是初雪，我去到门口接他时，和两个身影擦肩而过，他们轻盈灵动，笑声爽朗，就好像是在烟花三月策马同游的少年。
只是他们不知道，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场雪。
10.
“现在，我再问你一遍最后一个问题，用三个词形容你自己。”
“勇敢，果断，没有弱点。
“都不是我。”
番外《偷故事的人》en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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